本篇文章5497字,读完约14分钟
枫木染色:帆布上的蓝色和白色
引导阅读
从惠水县到磨滩村的路是从山的中间挖出来的。沿途的寨子和周围参差不齐的枫树似乎悬挂在半山腰。晚春时节,忙于农业还为时过早,所以杨光成提前忙碌起来。每天早上,他都拿着镰刀上山收集枫香树脂。收集脂肪的过程类似于切割橡胶——但是只有100岁以上的枫树才适合切割。经过一系列繁琐的工序,树脂被杨家祖传下来的染色布的秘法煮成枫香麻油。
枫香染素有“布依族不需要发掘的文物”之称,是杨祖辈传下来的工艺。作为蜡染的“孪生姐妹”,枫香不太受欢迎,只在贵州南部的布依族和苗族村落传播。蜡染是用刀子雕刻的,枫香是用蘸有枫香油的刷子画的。线条更加流畅细腻,图案优雅简单。近距离看像工笔画,远距离看像青花瓷。
枫香印刷和染色的图案大多来自贵州南部山谷间盛开的花朵和象征好运的凤凰。经过变形和夸张后,图案既有自然图腾的意义,又有工笔画的美感。在斯里兰卡出生和长大的人们染了他们对生活和美丽的理解和想象。
本刊特约记者余婷婷在贵州省惠水县报道
[我]
沈从文让世人认识了边城的凤凰,怀念了湘西的苗族。杨光成也像沈从文一样,一笔一画地描绘出布依族的美,这种美来自精神,犹如旷野中的清风。不同的是,沈从文用文学,而杨光成用布画。
杨光成的家和他的枫木印染一样难找。经过许多波折,我们终于在黔南州惠水县的一个角落相遇。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跨过一片杂草丛生的菜地,他指着不远处一栋八十年代的居民楼,说很快就要到了。这实际上只是惠水县文化中心借给他的一个临时住处,也是枫香印染技艺的学习场所。他的家在雅水镇博丹村,离县城40多公里。
一扇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浓郁的枫香扑面而来。炉子上的火没有熄灭,枫香是温暖的。一棵100岁以上的枫树一年只能采摘两斤枫油。杨光成的画笔被放在一边,一幅未完成的古代哲学家的画被摊在桌子上。他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身体很瘦。当他开始画画时,他已经是一个学者了。画完这些古代哲学家要花一周的时间,浸泡和染色要花五六天。在冬季,气温较低时,枫香麻油容易变硬变脆,出现裂纹。此时染色时,图案上会出现“冰缝”,这在追求完美的枫木印染工匠眼中是“不完整”的。
枫香印染可以说是蜡染的“孪生姐妹”,也是一种防染技术,但与蜡染相比,它显得非常渺小。蜡染是用小刀雕刻的,枫香是用蘸有枫香油的刷子画的,所以线条更流畅、更精致,图案也更优雅、简单,近距离看像工笔画,远距离看像青花瓷。
枫香染被誉为“布依族不需要发掘的文物”,是惠水县杨家老祖宗传下来的工艺。它的历史并不长,只有近两百年的历史,而且它始终伴随着“韶”字:流传的地区很少,这只能在布依族和贵州的几个苗族村寨中看到,而研究艺术的人也很少,只是依靠杨父子来传承,没有文字记载。
杨光成的桌子上有一个笔筒,里面散落着十几把不同粗细的画笔。用枫香在布上绘画类似于中国传统的绘画和书法。拿起笔,拿起笔,拿起手腕,放下笔,弯曲或伸直都是非常特别的,这关系到花、鸟、鱼和昆虫是否生动美丽。
“古人研究过,他们在寒窗中取得了十年的成就。画枫香麻油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只有努力。”杨光成说。他的父亲杨同庆花了十几年时间才做出了令人满意的布料。枫香的印染技艺于2008年被选为国家级遗产,杨光成被命名为国家级传承人。然而,尽管他已经工作了四十多年,他仍然觉得不如他的父亲。
房间里甚至没有一张桌子。绝望中,杨光成在床上摊开了一张60年前父亲染过的床单。深蓝色的布面上,石榴、牡丹、寿桃……不同季节的花朵一起“绽放”,饱满、复杂、绚丽。午后的阳光透过生锈的铁窗,洒在树枝、花瓣和细枝上。
[二]
天生爱美的布依族妇女习惯用枫香染床单、被褥、连衣裙、带娃娃的腰带以及她们生活中所有可见的角落。根据当地习俗,布依族必须娶他们的女儿,一套印有枫香的床上用品被用作嫁妆。要结婚的女儿在第一年每天坐在织布机前纺织,并提前几个月把裁剪好的布料送到杨光结婚。由于繁琐的程序,在20世纪80年代,一个家庭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染一整套嫁妆要花50多元。
为了陪儿子学习,杨光成在惠水县住了近两年,很久没有给村里的女孩子染过婚纱了。“要看枫叶染,最好去村里看看。”博丹村是他用枫香染色的家乡。在那里,枫香被自然风、雨和季节染色,并按照时间顺序生长。每一个过程都是具体的,信息丰富的,而且不着急。
春末夏初,贵州南部雨量充沛,万物生长。枫树开始发芽,一棵树是黄色和浅绿色的。此时,是时候收获枫香树脂了——只有100岁以上的枫香树才适合切割树脂。就好像这是大自然的礼物,在博丹村周围有许多古老的枫树,最大的一棵需要几个人来拥抱。当枫叶在秋天变红时,整个寨子都落入燃烧的云里。
杨光成收集枫树树脂的森林离他的吊脚楼不到100米。收集脂肪时,只需切开树皮,不伤树干,水晶枫油就会从伤口溢出。令人惊奇的是,枫树被分为雄树和雌树,这样母树就可以收集脂肪,母树的木材是红色的,树叶在秋天会变红。布依族人采用枫树树脂,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树皮不应该砍一整圈,枫树的生命不会受到伤害。
将收集的枫香脂加热、过滤、提纯后,与适量黄油混合均匀,制成枫香油。两者的比例是杨光成不能告诉人们的秘方。室温下,枫香麻油是一种棕色固体。当它需要被使用时,它在炉子上被加热,熔化和浸泡用于绘画。冬季是淡季,低温使枫树油更容易凝固,适合于绘画图案。房子里有炭火,孩子们都在附近。收获之后,我的心踏实而快乐。这是杨光成最舒服的时刻。
画一块好布,剩下的过程是浸染。然而,最好的染色季节是夏天,染色后的织物颜色均匀,图案细腻光滑。染色时,将帆布放入染料中,捞出并每隔一两个小时烘干十分钟,等待染料氧化,然后将其浸入染缸中,并重复此过程五到六天。
用于染布的染料是生长在山上的靛蓝草,用一定量的石灰沤制而成。即使在制作染料时,我们也应该注意时机。根据杨光成的说法,蓝靛果有两个收获季节。在五月,它是多叶的,适合采摘树叶。冬天,它可以收获尚未枯萎的茎。在春天,染料是轻而潮湿的,而在年底生产的染料是高贵的。
布料染色后,放入热水中冲洗多次。枫油融化,漂浮的颜色褪色。蓝布上出现了花、鸟、鱼和昆虫。这样,制作一件完美的印花和染色布料至少需要一年时间。
在枫香的印染中,世人常常记得枫香的独特性,却忽略了染色。在杨光成看来,保持水箱中的水是祖传的技能。染缸水是枫香染色的生命之源,赋予枫香细腻的精神。
杨光成心中有一个精确的时间表,他一刻也不会忘记楼下三个染缸里的布。他下楼,每隔一两个小时翻转一次。树荫下有三个大染缸,里面装满了深蓝色染料,表面漂浮着白色的泡沫。“有几千年没有死亡的活水,微生物不断在水中移动。”杨光成不能说出其中的原理,但他知道靛蓝染料的配方和维护非常特别。如果一个熟练的染色工匠不注意,他也会变成一只“死蟑螂”。"一旦水退了,这块布要浸泡多久?"新的染料必须由陈年的靛蓝制成才能“活”,他们需要在旧的染缸中“要水”。
杨光成爱水极其细心。每天晚上睡觉前,他应该仔细检查水的变化,并及时调整配方。早晨染布时,应根据油渍和染料的融合情况检查水是否新鲜,然后将布投入染色。没有科学的解释,这是一套代代相传的经验,但它体现了祖先的智慧。
[三]
为了追寻枫树染色的秘密,我决定去参观博丹村。从惠水到磨滩村的路是从山的中间挖出来的。沿途的寨子和周围参差不齐的枫树似乎悬挂在半山腰。从高处俯瞰,博丹村的寨子和几十座吊脚楼都隐藏在五颜六色的红叶之中。偶尔,鸟儿飞过,有几声清脆的鸣叫,这使得山谷看起来越来越安静。
在博丹村,有两千年的枫树,被村民们尊为神树。村子后面的一棵树需要五六个人来抱它,村民们从来不把它当柴火。一个在井边,清澈的泉水沿着树根汩汩流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每年正月初一,当公鸡第一次啼叫时,村民们就冲到井边,给古老的枫树烧香磕头。据说新年喝第一口泉水的人一年到头都是健康安全的。
枫香的印染起源对杨光成来说一直是个谜,因为缺乏文字记录。布依族有一个传说:在一个炎热的夏日午后,一个小女孩在一棵枫树下织布,强烈的阳光将老树上的枫树树脂融化掉,洒在布上。她把布浸入染缸,用热水冲洗后,一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枫香麻油融化消失了,布上形成了一个美丽的图案。他们认为这幅画是“天意”画的。因此,枫香的印染被称为“天然染色”。
杨光成的哥哥已经80多岁了,在博丹村很受尊敬。在他的家里,仍然有他父亲早年手写的家谱。黄页记载了这个叫杨的村子的历史:大约500年前的明朝,朝廷任命了一个叫杨的将军,带着他的妻子和孩子从江西来到黔南,然后他的亲戚们在山里定居下来,发展起来了,其中一个就是定居在磨滩村的的祖先。
他们逐渐养成了少数民族的习惯,甚至融为一体。贵州蜡染历史悠久,几千年前就有文字记载。也许是杨光成的祖先,因为村子周围枫树很多,想到用枫油代替石蜡,用工笔在布上画出来,然后染出来,从而发明了枫木的印染。
枫香染色的图案都是基于他们的日常生活。山谷中的花和栖息在树上的鸟,通过想象和变形,形成了一套被习俗认可的图案,象征着美好的祝愿。“布依族最注重床单,精心绘制的床单,最能体现枫木染色图案的精髓。”杨光成总是给我指出床单上的图案,“石榴花、牡丹、蝴蝶、凤凰……”
图案主体被小枝图案所包围,或者主图形被延伸成一个正方形的连续图案,装饰图案如凤鸟、蝴蝶和鱼虫在其中游走,完美对称、重复、平衡。花卉布局吸收了中国画的风格,非常紧凑,繁而不繁,饱满而不乱,没有相互覆盖或重叠,图案饱满,自由舒展。
在枫木染色中,每个图案都是吉祥与美丽的结合。石榴花有许多子女,大瓶牡丹象征财富和好运,蝴蝶是必不可少的,因为“好运”不能少,凤凰是和平和长寿的象征,不用说,那就是健康和长寿...在一张纸上,一个人从出生到老年的所有愿望都充满了图片。
“枫香染色也有禁忌。眼看着龙死,眼看着虎穷。枫香染色绝对禁止使用汉族常见的龙虎形象。”杨光成说,无论贫富,老幼,所用的图案都是一样的。
[四]
迄今为止,有一件事让杨光成感到遗憾。
1973年,20岁的他申请修建湘黔铁路。当我在长沙的时候,我收到了我父亲的一封信,说村子着火了。当他匆匆回到磨滩村时,过去一排排吊脚楼只剩下一片废墟。比金钱损失更让他伤心的是,一个家庭手里的“染料谱”化为灰烬,他还没有掌握许多模式和技术。
杨光成珍藏着他父亲杨同庆的一张黑白照片,无论走到哪里都随身带着。照片中的老人仍然兴高采烈,戴着一顶八角形的帽子,穿着一件缎子纽扣的长袍,拿着一支毛笔专心致志地画画,这是相当古色古香的。在他的记忆中,甚至在他80岁的时候,当他出去迎接客人的时候,他的父亲总是穿着长袍,戴着帽子。
杨的祖上,有过两个书生,所以家风一直重读书。杨同庆生于民国初年。他在一所私立学校学习了几年。他精通文学和水墨,他的书法英俊有力。20世纪三四十年代从事学校教师工作,晚年成为惠水县书法协会会员。在杨永亮的心目中,他父亲染的布充满了诗和书法的气息,画工精美,风韵优雅,风格永远出众。
杨永亮的曾祖父曾经经营一家染坊,他的家庭很富裕。花溪和盘县的布依族也来到了磨滩村,找他用织布作画和染色。为了防止手艺的传播,“男人不会把手艺传给女人。”杨光成出生于1953年。他家有六个兄弟姐妹。只有他自己和他的兄弟才能学习他父亲的手艺。
他没有赶上好时光。童年和青春期,一直生活在饥荒和政治运动的阴影下。
虽然布依族是第一个种植水稻的民族,但他们的灌溉技术一直很落后。到目前为止,博丹村周围的梯田仍然依赖天水的食物。几英亩脆弱的田地根本无法养活一个家庭。我的父亲和哥哥白天在地里干活,晚上点煤油灯染布,所以他看着。当他上山去割枫香和靛蓝草时,他是在一旁,对每一道工序都很熟悉。
文化大革命期间,彩色枫叶染色被禁止。有不良成分的父亲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带走,不管是打架还是打架。我的父亲一直很谦虚,他站在舞台上,双手反绑在背后,戴着一顶礼帽,要求评论。十几岁的杨光和他的兄弟姐妹们站在舞台下哭泣。因此,杨光成的青少年艺术学习时期可以说是曲折的。
他曾经放弃了枫木染色。20世纪90年代,城市里有了更多的工作机会,杨光成停止了染布。2006年,他被选为参加在黔南州举行的手工艺大赛预赛。“如果你多年不画画,你的手就会生锈。站在舞台上,我的脑海里是一个空的白色。”杨光成不记得他是如何不加区别地涂抹它的。为了让他升职,蔡溪的评委们颁发了二等奖。羞愧难当的杨光成在回来后努力工作,在半决赛中保住了自己的尊严。“从那时起,我知道我的祖先传下来的技能不能丢失。”
杨光成的哥哥已经八十多岁了,所以他不做费力的枫树染色。他的儿子杨洪昌在村里教书,他还在业余时间画了几支钢笔。吊脚楼的光线很暗,一间房子是祖先的牌楼,隔壁房间挂着父亲和祖父染过的旧布。最古老的床单已经有近200年的历史了,它的颜色依然清晰美丽。
枫香的印染业中,男人不传给女人的旧规则早已被打破。为了传授这一技能,杨光成还在县城举办了传授艺术的学习班,但没有一个人坚持下去,宁愿出去工作。
现在,他帮助修建的湘黔铁路把他的家和他女儿的大学连接了起来。大女儿就读于湖南艺术学院,在印染方面颇有天赋,也是杨光成的骄傲。他依靠这种技能来养家糊口,让孩子上学。尽管如此,他从不接受大订单或紧急订单。“一个人不可能完成染色,而且每一道工序都是按照传统而不能来的。”
枫香的印染一直是一个“利基”,现在很难向公众开放。就像它最初的样子一样,在一个小村庄的吊脚楼里,它被一代一代地传承下来,静静地顽强地延续着布依族人对简朴生活的向往。(编辑马秀珍)
标题:枫香染:画布上的青花
地址:http://www.pyldsnkxy.com/pyxw/7343.html